我的世界日本瘋

Chapter12　

2038年12月12日　PM 20:14

入夜以後的雨下得又快又急。

Reese試了兩次才成功張開眼睛，而且還只是其中一隻，左眼被損毀的嚴重，已經無法發揮功用了，Reese徒手就挖出了壞死的眼睛。

睜開眼後眼前仍是一片黑暗，Reese試著移動右手卻沒能成功，左手輕輕握拳再鬆開，確認可以自由運用後他小心翼翼的挪開了遮擋在眼前之物。

映入眼簾的是烏雲密布的天空，雨水打在仰面癱倒在泥濘中的Reese身上。他用內建的系統檢測了一下自身狀況，雖然有一定程度的毀壞，整體系統還能勉強維持運作，這一次攻擊他的Dominic沒有動刀，因此身上沒有怵目驚心的藍血，但現在的他看上去依舊如同第一天遇見Finch那樣一身狼狽。

就這麼躺了一會兒，Reese才艱難的撐起身軀，模組損壞的情況相當嚴重，Dominic下手毫無保留，能再度啟動已經稱得上幸運了。他的雙腿都嚴重受損，儘管能動也無法支撐他站起來，右手整個被Dominic拆散，究竟有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如此狠手，或者單純因為他是仿生人所以動起手來毫無顧慮？

坐起來裡後Reese才認真的觀望了一下周遭，身旁散盡了仿生人的四肢百骸，廢棄的仿生人被堆疊成一座座小山，有些還未完全停機，匍匐在淹起小水灘的地面上掙扎著，眼下的處境還真是一目瞭然。

仿生人垂死掙扎的聲音不絕於耳，Reese不合時宜的想到，地獄也許就是這副模樣。

Reese用僅剩功能健全的左手，艱難的嘗試向前移動，儘管每一次都只能移動分毫，但Reese仍然沒有放棄前行。

要是讓Finch看到眼下Reese的模樣，肯定又會讓對方想起不好的回憶。

型號太稀有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，在這種時機就很難找到足以完美匹配的零件，但相容的還是會有，他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尋到了一個與自身相容的右手，他一邊碎念著「果然還是比較想先找到眼睛啊……」一邊將右手裝了上去。

有了可以自由活動的雙手後，Reese前進的速度快得多，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一顆與自己相符的眼球，心中正嘆幸運，就有股聲音打斷了他裝眼睛的動作。

「救、救我、救救我，救救、我──」

Reese聞聲抬頭，仿生人殘骸間還有一個尚未完全停機的仿生人，在堆疊的小山中掙扎著。

「你想要活下去嗎，還是要我給你痛快？」

「我要、活，活著，活下、去──」仿生人雙眼盡失，徒有一雙手不停揮舞，由裡而外散發著強烈的求生意志。Reese想了想，最終將眼球遞了出去。

「想活，就繼續掙扎吧。」

說罷，Reese繼續俯低身子往前，卻看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影逐漸走來。

來的比他想像的還早，原本希望至少能在他站起來以後再出現的。Reese抬頭用僅剩的右眼去看終於走到他面前的男人，在這個狀似地獄的地方，優雅地撐著傘，宛若一道打在地獄中的光芒，照亮絕望的極夜。

隨著男人越走越近，Reese也逐漸看清他臉上的表情，眉宇間參雜著無措與驚慌，和他撐傘的姿態顯得格格不入。著急的情緒讓他紅了眼眶，向來整齊到偏執的三件套如今多了些凌亂之感，看得出他趕來的過程有多麼匆忙。

見著這樣的Finch，Reese的心頓時痛得刺骨。

在Finch終於走到他眼前停下腳步的那一刻，他放開了傘，任憑雨傘墜入泥濘之中，激起小小的水花濺在他昂貴的西裝褲上，而那褲管卻早已溼透。

「John……」Finch艱難的蹲了下來，難以彎曲的瘸腿使他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姿勢。他低聲呼喚他的名字，嗓音中的顫抖顯露著他的恐懼，Reese看著他，臉上的笑容彷彿像個做錯事情被家長逮個正著的孩子。

「我沒想讓你看到我這副模樣的──」

然而Finch並沒有隨著Reese的笑而讓臉上難看的表情舒緩一些，他雙手穿過Reese的腰間，試著將他整個人撈起來，卻踉蹌了好幾步。

「Finch！」Reese出聲想阻止他，雙手擺在Finch肩上想拉開距離卻又不敢使力，而摟在自己背後的雙手在意識到自己的念頭後逐漸發緊。

「我帶你回去。」

Reese的腦袋被迫靠在Finch肩窩，沒辦法看清Finch現在臉上的表情。Reese將手撐在Finch後頸輕輕摩娑，毀壞的雙腿仍舊使不上力。

「Harold，」Reese的聲音在雨中有點朦朧不清，他不再阻止Finch想做的一切，只是輕聲對他說道：「這樣你會感冒的。」

Finch不管不顧的摟緊了Reese要拖著他行走，努力得腿都發疼卻仍然沒有移動半步。

「你該減肥了，Reese先生。」

「我的重量是固定的，Finch先生，不過我會記得回去幫你檢討製作我的程序員。」Reese一手輕輕揉著Finch的頭髮，一手順著Finch的背，試圖撫平Finch的固執、倔強以及不該壓在他心口的自責。「那麼現在，可以請你放棄拖著一個大男人從谷底爬上去的想法，去幫我找兩個與我的型號相容的腿過來嗎？」

「我在車上有準備，這裡不會有跟你完全相符合的部件。」

「你要回去拿我也不反對，就是、先把我放開吧，Finch，我的體重肯定把你的傷口壓疼了吧？」

「Carter女士很快就會來的……」Finch的聲音越來越低。

「Finch？」

最終，Finch如他所願的鬆開雙手，卻是因為連支撐自己的力氣都沒有，Reese連忙在Finch向後仰倒前摟住他的腰，單膝跪地將他擁在懷裡。

「Finch！」Reese的手撫上Finch的臉頰，他這才看清對方的面容，在雨水冰冷的沖刷下Finch的紅潤的雙頰卻依舊燒得滾燙。Reese連忙拉開已經破爛的外衣，將Finch拉近衣服裡，試圖替他阻擋些風雨。

匆忙的腳步聲隨後趕到，Reese看著顧不上撐傘急忙朝著他倆的方向趕來的Carter與Fucso。

「Finch他可能發燒了，能先把他送到仿生人之家嗎？」

「不只他，還有你！」Carter指揮Fusco扛起Reese，自己則是將Finch背到了背上。「你們兩個還真是不讓人省心！」

※※※※※

2037年12月2日　AM 09:21

從Samantha死去，並且取而代之的是AA100上線之後，Finch和Nathan幾乎沒有再停止過爭執。

Finch埋首做著讓他痛苦的項目，成天面對已死之人的面容，他幾乎心如槁木。但他從沒死心過要Nathan面對現實，不只一次開口要他結束這一切一切的荒唐，事情卻仍舊不斷走向歧路。

在初始仿生人完成以後，Nathan更加逃不出Samantha還活著的美夢，每天每天在Finch的面前，用對待Samantha的方式在對待那台仿生人。

「Harold。」喚著他的名字，Nathan朝他款款走來。他總是這樣，用帶著笑的面孔向你靠近，柔和的像是春日打在花瓣上的雨滴，讓Finch完全難以想像這樣的人吐露的話語卻比冬季的寒風刺骨。「我們應該讓Samantha活得更自由一些。」

Finch停下了鍵盤上的手指，鏡片的反光蓋住了他的表情。

「如果你是想要我摘除仿生人禁止傷害人類的這條指令的話，你可以把你後面要說的話收回去了。」

「關於這點還有待商量，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，」Nathan走到Finch和電腦之間，俯身逼迫Finch迎向他的視線，秀出了手中微型的隨身碟。「我研發出了一條代碼。」

Finch別過臉。「我怎麼一點也不想問那是什麼樣的代碼。」

無視於Finch的話，Nathan接著說：「這條代碼可以讓仿生人產生更強烈的自我意識，更有能力去思考自己想要什麼，Harold，這條代碼可以讓他們更像是真的活著！」

Finch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，這讓原本就窄小的空間顯得更加擁擠，他們倆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西裝布料摩擦的聲音，Finch抬頭去看如今Nathan的模樣，沒剃乾淨的鬍渣讓他看上去既滄桑又頹廢。

「Nathan……」Finch的口氣堪稱懇求，緊握成拳的雙手不斷顫抖。「我可不可以求你，從這場虛幻的夢中醒過來了？你明明比誰都清楚，逝者已矣，機器模仿得再像終究也只是贗品！」

Nathan微微地仰起了嘴角，笑容中居然看不見分毫悲傷，反倒有幾分對Finch的憐憫。「已經不可能了，Harold，我已經不能沒有她。」

Finch痛苦的摀住了臉。「你說你想讓他們更加自由、讓他們擁有思考能力，難道對你不認為這對他們來說才是一件更殘酷的事嗎？我們的產物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奴隸！儘管他們激發了這條代碼，卻仍然無法改變被人類奴役、使喚的命運，而人類可以毫無愧疚的傷害他們，這是你要的嗎，Nathan？這些都是你曾經告誡過Samantha的話，難道你已經全都忘光了嗎？」

「我沒忘記，Harold，但我也沒忘記Samantha說過，人們不會忍心那樣對待如此神聖的產物。」

「你當時明明對這句話嗤之以鼻。」

「人是會改變的。」Nathan笑了一聲。「不然我們之間也不會變成這副德性。」

Finch的臉部肌肉難堪的抽動了下，但他無法反駁Nathan的話，在事情發生以後，爭吵成了他們唯一的溝通方式，Finch都快要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自己。

「仿生人這個項目，根本就是個錯誤。」

不願意繼續爭辯下去的Finch使力推開了Nathan，搖搖晃晃的從辦公室門口走了出去，卻碰巧在門口撞見了正準備走進來的仿生人。

「Harold，你們……怎麼了嗎？」

對方叫了聲他的名字，這是他本人同意的，如今聽來卻格外反感。看著紛爭的源頭露出一副茫然的無辜表情，讓Finch更加難以忍受，接下來的話語讓他幾乎用盡了前半生沒拿出來用過的尖酸刻薄，咬著牙諷刺地說道：「掃地機器人都能避開死路了，你這麼高科技的機種遇到人還不知道要把路讓開嗎？」

話說完後，Finch噁心的摀住了嘴巴，從AA100身旁匆匆掠過，而Nathan並沒有追上來。

底特律的街頭飄著雪，寒冷滲透了他的血液，帶著手套的雙手儘管被棉質布料包裹著確依舊凍得毫無知覺。Finch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盪，試著讓冷風將自己的腦袋吹得清醒一點。

在走進一條小巷子時，Finch聽見了有人在嬉鬧的聲音，他皺起眉頭想要往回走，卻瞥見是一群穿著制服的高中生，拿著棒球棍圍繞在一個仿身人身邊。

自仿生人問世至今已有三年，眼下仿生人隨處可見，藍色的燈亮得晃眼，讓Finch避之唯恐不及，但被圍繞的那台仿生人卻吸引了Finch的注意。那台是HK500，因為爭議而早該在回收場長眠的型號，會有漏網之魚肯定是經銷商為了抬高價格而使的詭計。

「喂！你說說啊，火熄滅了，你要怎麼補償我們？」

年輕人們在仿生人面前叫囂著，相較他們激動的情緒，仿生人的臉上面無表情，畢竟仿生人本就不擁有情緒。

「很抱歉，我可以幫你們點菸。」

「這像是陪酒小姐般地說著『讓我為你到酒』的口氣是怎麼回事啊？我們可不是基佬呢！」這句話說出口以後，周遭的人哄堂大笑。

「既然你那麼享用身體償還，那就讓我們揍個爽吧，啊？」

「這樣真的好嗎？」仿生人的臉上依舊毫無波瀾，但他的這句話的口氣卻引得Finch心頭一震。「動手前要不要先查詢一下我這個型號的價位，你們的腎賣光了也賠不起。」

聽見仿生人的話，高中生們明顯有些退縮，但也有激不起挑釁的，舉高球棒嚷嚷大喊道：「怕什麼，我們把它打得連創始人都認不出來，還有誰知道是我們下的手。」

「是、是啊，別被這仿生人的話給騙了，我們上！」

學生下手從來不知道分寸，他們抱著往死裡打的心態，每一棍都打得扎實，仿生人真正意義上的被打得皮開肉綻，廉價的棒球棍完美的毀壞了仿生人身上每一寸昂貴的模組。

見仿生人損毀得難以動彈，學生們棒球棍丟著就走，也不管是不是會有指紋殘留。待高中生們走遠後，Finch徐徐的走了出來。電線桿上有角度剛好的監視器，地板上躺著被他們遺棄的棒球棍，這要不被抓到也是難，Finch對於他們粗暴又毫無計畫可言的行為嗤之以鼻。

事實上他們並沒有把仿生人打到連創始人都認不出來，Finch仍然一眼就能認出這台是該被銷毀的HK500。

他其實不願多管閒事，何況至台仿生人早就不該繼續運行。說來也許有些殘酷，但在Finch眼中，仿生人確實和機器沒有什麼不同，他是創造他們的人，沒人比他更清楚仿生人們組成成分，不過就是一行又一行的代碼。對人見死不救也許會落人口舌，對代碼見死不救，誰在乎呢？

但畢竟他看見了事發的經過，打一通電話通報警特律警局處理現場的狼藉並不算是太難，更何況倒在地上的是自己的產物。Finch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了一台一次性手機，卻在即將撥出號碼時被倒在地上的仿生人捉住了他的衣襬。

Finch因為他的這個舉動而愣住了，他扭過頭去看倒在地上的仿生人，他身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部分是完好無缺的。

「角落的監視器畫面已經被我消除了。」仿生人的聲音很微弱，若不是毫無人煙的暗巷只有寂靜環繞，Finch恐怕聽不清他在說什麼。「不過就是一群衝動的孩子，用不著跟他們認真。」

不認同的皺起了眉頭，但Finch還是將手機收了回去。「我以為你的系統已經完全損毀。」Finch壓低身子，伸手觸碰仿生人亮著紅色的指示燈，他對於與人類的接觸相當牴觸，但面對機器時，只要別讓他聯想到那個已逝之人，倒是讓他格外親切和熟悉。「傷到這種地步，聲音系統仍完好嗎？」

「也差不多要報銷了。」仿生人扯嘴一笑，聲音參雜了些許電子雜訊。「你能把我送去仿生人維修站嗎？」

仿生人的笑容讓Finch臉上浮現了動搖的神情，他不是沒見過仿生人笑，但那些皮肉笑容和眼下他所看見的截然不同。

Finch抿了抿唇，試著讓對話繼續進行下去。「你損毀的太嚴重了，憑維修站的技術，記憶是保不住了。」

「那可有點難辦。」仿生人皺起了眉頭。「出一趟門就失去記憶這種事，Jessica肯定以為我鬧著玩呢。」

看見仿生人真的露出困擾的表情，Finch難掩心中的吃驚。

「為什麼、你……」會擁有情感呢？後半句話Finch沒能問出口。

「你看上去很厲害，」仿生人似乎沒聽到他那句自言自語般的疑問。「連你也沒辦法保住我的記憶嗎？」

看著明顯和普通兩個字扯不上邊的仿生人，Finch思忖了一會兒，最終輕輕嘆了口氣。

「我不得不跟你說實話，就我所知整個底特律大概只有兩個人可以完整修復你，其中一個雖然距離此的不遠，但你的情況要撐到他來恐怕已經停機，至於另一個……」Finch扶了扶眼鏡。「很不湊巧的，他就在你面前，而他現在只有一個要求，就是你最好還能靠自己站起來。」

TBC